江南鲜笋
一夜春雨突至,雨后的竹园里有不少春笋蹿高了,顶着鹅黄色的芽尖在招呼人们去采摘。雨后的黎明,农人便潜入山中,挖掘刚刚破土而出的春笋,带黄泥而入市场待沽。于是用不了多久,黄泥笋辗转地来到城里人的餐桌上,油焖笋、竹笋炒肉丝……都是上海人的家常小菜。
吃竹笋讲究鲜嫩,长度在九寸之内的黄泥笋最佳,天目山、莫干山的竹笋是公认的上品。过了时节,竹笋会发疯地蹿高,长到一尺半高后纤维就日渐粗老,吃起来就要塞牙并吐渣了。一眨眼,它长成半人高了,你即使有大熊猫一样的牙口,也没有它强壮的胃袋啊。竹笋长到五六米只消一年,砍下来去掉枝权就是晾衣服的竹竿。那么毛竹呢,能长到十几米高,有风吹来,山中毛竹林一片哗哗声,非常雄伟,予人的激动不亚于倾听松涛。毛竹砍下来,就运到工地上搭脚手架。现在造高楼都用钢管搭脚手架,毛竹就派别的用场了,比如做地板,做一次性筷子,做蒸笼,文人案头清供的臂搁也是用毛竹刻的。有一部科教片《毛竹》拍得很不错,没有令人讨厌的说教味。
美食家们都爱吃春笋,郑板桥的诗句表达了传统文人的美食情感:“江南鲜笋趁鲥鱼,烂煮春风三月初。”李渔等人还用春笋配刀鱼,也是食笋的至高境界。很多人爱吃油焖春笋,最好加点虾,不过更偏爱毛笋。以前菜场里卖毛笋,堆得像小山一样,毛笋劈开,剥壳斩大块,在铁锅里加盐炒至出水,再加咸菜焖透,起锅前加勺素油,香气夺人,盛几大碗,可以放开吃。让牙齿和牙床充分体验咀嚼食物的快感,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这种体验多么难得!
毛竹还能做成笋脯,切片加酱油、白糖煮透,晒干后就成了。若加黄豆共煮,就是笋脯豆。绍兴人腌霉干菜,喜欢加入一些毛笋片,日后与猪肉共煮,味道更佳。看绍兴人切毛笋片真是有趣,他们是骑在长凳子上切的,下面垫一只脚盆,一会儿工夫就是满满一脚盆!毛笋晒成干后由乡下人挑着担销往城里,过年前拿出来在淘米水里浸泡几天,使之发软,几天后,就会有人肩荷长凳串街走巷地吆喝:切水笋呵……切水笋是颇有看头的,手艺人用安装在凳子顶端的小钢刀飞快地将水笋片切成极细的笋丝。这种笋丝与五花肉一起煮,猪肉不再油腻,笋丝也进了肉味,两者互相渗透,味道鲜美。旧时,许多人家逢年必定要煮几大钵斗年菜,它们是水笋烧肉、黄鱼鲞烧肉、黄豆芽烧油条子、黄豆炖猪脚,可以吃到元宵节。毛笋的壳,晒干后存起来,端午时包粽子,这是宁波人的专利。淡黄色的毛笋壳上有深褐色的斑点,有豹皮斑纹的野性之美。宁波老太太用它包碱水粽,紧实而泛一点黄绿色,吃起来别有风味。